修辞是一次小小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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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修辞狂热爱好者」,佐籐信夫一定占其一。这么说多少有些不尊重的意味,毕竟佐籐是以饱满的学术热忱对待「修辞」的。我从他的书中感受到太多对于「修辞」的贪嗔痴,这种感觉我曾在读《我怎样读书 : 王云五对青年谈求学与生活》时遇到过,王先生对于「学习」本身的热爱透纸扑面而来。这种因为热爱而传达出来的贪嗔痴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在《修辞感觉》一书中,佐籐先生对数种辞格如数家珍,从辞格的起源,争论,娓娓道来,一直深入到辞格那拨人心弦的细微之处。

修辞是什么

修辞是什么?小时候的语文试题会问:「请问这句话作者用了什么修辞手法?表达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感情?」其实我对这类的题目还蛮头痛的,仿佛修辞是一种躲猫猫游戏,藏在文章中,躲在句子里,而我要蒙着眼把它找出来。时至今日,我总归是知道,什么是比喻,什么叫夸张,什么叫反讽,以及,作者那谜一样的思想感情…

这本书叫做《修辞感觉》,是不是意味着,作者认为修辞是一种感觉呢?我想是的。佐籐先生说:

…表现和理解不需要证据物件,而仅仅依靠相互的信赖支撑着。表现和理解也都是近乎于以基本信赖为前提的小小冒险。并且,不仅是直喻,一切辞格都无非是为使其冒险尽量成功所做的一种努力。

把表达和理解比作「冒险」,让人耳目一新,应该只有对修辞本身极度敏感而热忱的人才有这种体验吧。这样说来,妙笔生花的作家,也是英勇无畏的冒险家,挥舞修辞的利刃,刺破苍白的迷障。每一次修辞,便开启了一次小小冒险哦。

现存的字典中收录的字词是有限的,而这个世界是无限的,用有限的字词来描述无限的世界,显得苍白无力。面对超出字词描述能力的事物,我们不由得说:「这就像XX一样。」,于是,修辞就这样出现了。从这个层面说,修辞的运用是一种自然的表露,仿佛是植入本能中的一种「感觉」。

也许说者无意,那么听者呢?佐籐先生在讲到看似难以理解的「提喻」时:

…之所以读懂提喻,是因为我们的精神内部蕴藏着一种修辞的柔性结构,与隐喻、换喻的情况一样,提喻性认识也是我们认识作用基建类型之一。

「柔性结构」,说得多好啊,修辞润物无声,我们敏感的「柔性结构」能轻易地捕捉到修辞背后的意味。真有些相顾无言泪千行般的感动。这种无法言说的奇妙「感觉」连接双方,开启了一场场默契的小冒险,你来我往之间,构成了一个美妙的修辞世界。

是的啊,修辞是一次小小的,小小的冒险。

修辞与思考

借着说修辞,佐籐先生探讨了一些对语言本质的思考,我没有想到这些思考会从一本讲修辞的书中读到,算是意外收获。试举一例:

我不知道在人以外的生物的交流中是否有真正意义上的否定这一操作。但是否定表现是极具语言特点的、极富人情昧的操作,这是没有错的。「有吃的啊!」这种肯定的表现或许很多动物都会做出来,但「没有吃的」这种否定表现,如果没有语言,似乎是相当困难的。那恐怕就会想办法用「我饿了啊!」这种肯定的表现来代替。人也一样,如果没有语言而光靠动作,比如用哑剧形式的话,否定的表现就有相当的难度。

以上这段话是作佐籐先生谈及「夸张法」中的「否定」时的思考。如果说修辞是语言的魔术,那么魔术背后的原理总是惹人向往,接近事物本质的东西,深刻而迷人。我们用言语表达否定的时候,是否意识到了蕴藏在言语深处的「必然性」呢?佐籐先生接着说:

「正在做着」的什么事情,如果让我们看到正在那样做,就会明白。但要表现「没有做」什么事或什么也「没做」,如果只是在舞台上一动不动地待着,这是不对的。这样的话,又丧成了「待着不动」这一肯定的表现了。在手势谜语游戏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个手法,即故意先表演肯定,随后,再附加一个表示否定的动作。但这种场合,否定的动作已经是成为了约定的否定符号,几乎语言化了。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离开了语言,表达「否定」是如此困难。即使紧闭双唇,疯狂摇头,也只是语言之否定的符号化表现。我们可以用语言轻易表达否定,甚至双重否定,三重否定… 如此说来,作为工具的语言,本质上有不可替代的功能性。我不禁思考,「否定」这一功能,到底是语言的标配,还是修辞的加成呢?

发现美,并欣赏美

无论如何,修辞确实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了。当我们表达:「我被这段文字触动了。」、「这人的文笔真好!」… 这其中多少是对「修辞」的赞美。这种赞美基于上文所说的「感觉」,似乎是无法名状的虚无,使人沉溺于神秘的满足感之中。但止步于此,仅仅是发现了修辞之美,却不知美在何处,不知如何去欣赏美。而佐籐先生,显然是一个熟练的欣赏者。

在海里的

那不是美人鱼,

在海里的

那只是海浪

—— 中原中也《往昔的歌•北海》

书中「缓叙法」章节,出现了这首小诗。乍一看没什么特别,我甚至不知道用了什么修辞。佐籐先生是这样说的:

令人吃惊的是,居然有人发现了以美人鱼和海浪作为反义词…

美人鱼,通过被否定而以「不在那里的美人鱼」的形式出现了。原本就没打算写美人鱼的人,绝不会说什么「不是美人鱼」。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反正美人鱼什么的,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尽管如此,有人还是发现了可作为一对反义词的「美人鱼」和「只是海浪」。创造性的语言感觉,每每会发现难以名状的光景。这个被发现了的美人鱼,当然不存在。而且由于作为不存在之物而得以造型的美人鱼的消失,剩下的「只有海浪」残留着,仿佛是没被填满的背景一般。

撇开这其中的美妙不说。我想起一个著名心理学的实验,大概是这样的:实验者召集一群人,要求他们不要去想象「一只粉红色的大象」,尽一切努力不去想。结果… 可想而知,没有人能办到。这么说,修辞蕴含着不少心理学原理,在不经意间,使人「中招」呢。

去吧,去比喻,去夸张,去发现美并欣赏美,踏上修辞的冒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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